我应该赞美和感谢时光的每一个瞬息。
我的食粮就是世间的万物。
我承受着宇宙、屈辱、欢乐的全部重负。
我应该为损害我的一切辩解。
我的幸与不幸无关紧要。
我是诗人。
——博尔赫斯
年百名歌星演唱会在首体(首都体育馆)举办。名歌手同声高唱郭峰的作品《让世界充满爱》。也是在这次演唱会上,崔健演唱了《一无所有》,中国摇滚乐正式登台。
年意大利导演贝纳尔多·贝托鲁奇在紫禁城实地拍摄的电影《末代皇帝》上映。随后这部由尊龙、陈冲、邬君梅主演的,关于末代皇帝溥仪的影片,获得了第六十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影片、最佳导演、最佳摄影等9项大奖。
年美术馆门前又排起了长龙,这次是为了首次油画人体大展,观展人数激增,不光是专业工作者和美术爱好者,很多普通市民也赶来排队看展。这是建国以来,人体艺术第一次公开对公众开放的展览。作品以古典风格的油画最受欢迎,这类画风细腻的人体油画作品前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,但是现场并不噪杂,人们在默默的看。那些表现主义或者抽象人体作品前几乎没什么人。
来年的大年三十,“不许掉头”中国现代艺术大展在中国美术馆开展,艺术家肖鲁冲着自己的作品开了两枪,随后展览被封,肖鲁当时的男友唐宋被警察带走,肖鲁自首。后来栗宪庭的一篇文章大意说,美术馆开枪事件的有意思的地方,并不是开枪本身,而是围绕着这个事件的一些人和他们身上发生的各种事情。
随着星星画会、八五新潮和“不许掉头”中国当代艺术开始出现在国际舞台。
这年夏天,来的早而迅猛。
“金台夕照”在我小的时候一直被定位在水碓子工艺美院教师宿舍附近。临金台路边上还有一个牌楼(您看这地名金台路),上面写着“金台夕照”。
当年乾隆爷御笔写下“金台夕照”的时候,其实定位就已经发生了偏移。据传“金台夕照”命名源于金代,大致在云峰山附近,是金代皇陵所在,后历经战乱金陵早已消失。也有说早在燕昭王时就有金台夕照,大概在宣武区长椿街附近。
不管如何,我小时候一直就觉得金台夕照在水碓子是天经地义的事儿,后来08年北京奥运会前修地铁10号线,在当年工艺美院校园对面,国贸后身儿,现在的财富中心的位置地下,挖出了乾隆御笔的“金台夕照”碑,故此金台夕照又定位于此,这里的地铁站就叫金台夕照站。
说来真是有些吊诡,一个如此有名的景致,燕京八景之一,在定位上却发生了如此之大的偏差,多次位移。那么真实是什么?真实存在么?哪个是真实?
记忆同样也总是发生偏差,我清楚的记得早年间看刘索拉的小说《你别无选择》中的一个人物,在纸上写“对”“错”两字,写满了纸张,乌漆麻黑,没有了对错。可是,写这集北京人时为了验证记忆,大致重看了一遍这篇小说,却没有发现这个细节。
我有一个朋友是个神经病,夜里啃猪蹄子喝大酒念博尔赫斯的诗不说,前两天夜里下雨,这位爷跑到街上去把自己淋透才回家。
我上一次淋透,大概得有大二十几年前。我骑车从王府井中央美院回光华路的工艺美院。路上突然下大雨,要躲一下的念头刚出现,就已经浑身淋透,索性继续骑车,雨特别大,劈头盖脸,一路唱歌。骑过东三环,马上到工艺美院了,雨一下就停了,停的非常突兀。我回头一看,三环以内仍然大雨滂沱,就隔了一条三环路,这边居然雨停了。
裤衩都湿透了,钱包里的钱都湿透了。
光华路的中央工艺美院现在已经不存在,赫然屹立在这地界儿的是现在北京最高的建筑中国尊。旁边的大裤衩儿原来是北京吉普。说到北京吉普多说一句,著名的北京吉普就是这里生产的,加上后来合资的北京吉普切诺基。我有过一辆切诺基和一辆自6(自动挡6缸4.0排量)也就是小切的顶配版。
工艺美院和北京吉普之间的路就是光华路。北京吉普的院墙上贴着工艺美院专业课发榜的名单,墙前面都是人,有笑的也有的哭唧唧。
顺着光华路向东一站地,就可以溜进经济学院的后门,和老袁同学去经济学院学生食堂跳舞的事儿,记忆犹新。经济学院再向东一点就是大望路,当年的大望路是一条特背静的小马路,只有一趟31路公共汽车,还是只有一节车厢最老式的那种红色的公共汽车,而且也没什么人坐。现在的大望路是北京最时髦的地方之一。头几年的新光天地现在的SKP里聚集着各种物质和物质或不物质的女孩儿。大牌林立,珠光宝气。让人忘记这里曾经的地名-八王坟。
那天在老工艺美院现在的中国尊对面的财富中心西侧的院儿里“金台夕照”石碑傍边坐着的时候,我崩溃了。
这地儿太熟悉了,当年是工厂(解放军第被服厂)。军大衣、军挎、还有那时艺术青年人脚一双的军用皮靴都是在这儿买的。工厂斜对面就是中央工艺美院,现已被吞并搬迁到海淀一园子里的犄角旮旯。
后来变成大潮家具城,我在这儿买过一把电脑椅。卖椅子的大姐还说制件儿东西都不容易什么的……
我当时心说别来这套没什么不容易的。
大潮家具城又改成歌舞厅之类,里面有穿着很省青春风骚的女孩领舞。
之前这儿还有家电影院,很破。卓别林《大独裁者》一毛钱一张学生票。
西面,朝阳路上,有家‘关东店家具店’,全朝阳区的家具都是在他们家买的,包括我家当时那对儿庞大霸气的猪皮沙发。
那天是赴财富中心一个饭局,去早了在院儿里休闲椅上小坐,仰望四周财富中心、嘉里中心、央视裤衩儿和曾经烧酥了的北配楼,以及金台夕照地铁站(这个算平视)。
然后就崩溃了。
席间头脑混沌词不达意,说到变化还说要适应,适应不了就崩溃呗。一位搞理论的朋友探头说:“崩溃的是大多数。”
我当时就清醒了。
(从国贸大饭店79层西餐厅看到的中国尊,这里原来是中央工艺美院的校园)
北京的好处是有太古里、国贸三期、SKP这种小布尔乔亚喜欢的地方,同时开车一个多小时就能进山。进山那天蓝天白云,道路通畅。路上想着宗萨钦哲仁波切曾经说:“一定要找到,那个能让你的心静下来的人,从此不再剑拔弩张、左右奔突;也一定要找到,那个能让你的心精进起来的人,从此万水千山、世世生生。”
万水千山曾经就是一个人的一生,一生的神秘和追求。就像兰波还是谁的诗“一天七天,我踟蹰独行,脚底摩擦路面的砂石…”
后来有了汽车,牛逼的是还特么有了导航。我开车迅速的通过了万水千山。没有了脚底摩擦路面的砂石,也没有了早年开车不识路的焦虑,一切尽在掌握中。
那么万水千山呢?
万水千山当然不是仅指那些具体的山和水,而是包含着我们看待山水的视角和所花费的时间(这时间中的各种遇见)以及观看的态度。
真正的崩溃是发生在三个月以后的夏天。那天,天特别热。我在导航的指引下通过了一片通州的荒地(通州即将成为新北京的中心),地球的神秘感完全没有了。即便是没有去过埃塞俄比亚,各种纪录片也看了个七七八八。
我还有个做纪录片导演的朋友,这两年把全中国各地跑了三遍。一个月前,在广渠路大望路的交叉路口新落成的合生汇六层(其实已经开业了有两年),我俩一起吃了个饭。席间,我问他现在跑外拍片还有没有兴奋感,答案是,第一次后半段就没有了。
这个朋友还真是实在。
在团结湖的小屋里,版画系的赵海怀抱吉他,总是唱一首不知是哪里的歌。后来,我谷歌、百度都搜索过,没有找到,它真的成了一首记忆里的歌,以至于我都怀疑它是否真的存在过…
“花儿总是不见了,
从此不见了,
花儿跑到哪儿去了?
从此不见了…
花儿跑到哪儿去了?
它们都被姑娘采走了,
噢吼…什么时候?
有谁能知道…
姑娘总是不见了,
从此不见了,
姑娘跑到哪儿去了?
从此不见了…
姑娘跑到哪儿去了?
她们都去找小伙儿了,
噢吼…什么时候?
有谁能知道…
小伙儿总是不见了,
从此不见了,
小伙儿跑到哪儿去了?
从此不见了…
小伙儿跑到哪儿去了?
他们都去前线了,
噢吼…什么时候?
有谁能知道…
战士总是不见了,
从此不见了,
战士跑到哪儿去了?
从此不见了…
战士跑到哪儿去了?
他们都被打死了,
噢吼…什么时候?
有谁能知道…”
我所经历的战争(当然都是在电视上看的直播),一个是年的对越自卫反击战。中美年1月1日起正式建交。年1月28日至2月5日,邓小平访美。年2月17日中国决定对越展开自卫还击作战。再一个是年4月到6月间,英国和阿根廷的马尔维纳斯群岛之战。
年的一天,中央工艺美院老教学楼的地板咚咚作响,很多人往楼道尽头跑去,我赶紧出教室,宿利老师拎着个油画笔也小跑着奔向楼道尽头。我跟着宿老师跑。楼道尽头有系里的一台彩色电视正播放着美军轰炸伊拉克的直播,袁运甫先生微微张着嘴,站在电视机的最前面,周围都是系里的老师和同学。
炸弹一排排密集地从飞机上落下,电视声音开的很大,加上楼道里的回声,让人有些发懵,这是第一次海湾战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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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锟好看